天使的美麗與哀愁(小說)/黃湘婷
「各位先生和女士，晚安。歡迎您搭乘遠航G102班機……」，「Good afternoon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……」。我是一個空服員，天天可見初昇的曙日，浪漫的日落。但今天，天空卻一片灰暗，外頭下著傾盆大雨，我的心也沈悶悶的，不好的預感像雨一般不停地打落在我心上。「小姐！」一陣微弱的叫聲喚醒了我的思緒。
轉過頭去，原來是一位婦人帶著她的孩子。那位婦人衣著樸素，美麗而蒼白的臉龐散落著幾綹髮絲，眼神顯露出不安。她懷裡的孩子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似的。凹陷的臉頰、削瘦的身軀，但那模樣令人看了忍不住要好好護著他，不讓他受到傷害。「這位太太，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？」我面帶微笑地問。「小姐，抱歉，可以請你泡杯泡麵給我兒子吃嗎？他餓壞了。」「這位太太，晚餐時間就要到了，您可以等到那時候，我會儘快將您的餐點送到的。」我邊說邊輕輕輕地摸著孩子的頭。她面帶愁容的道謝後，便別過頭去。準備晚餐時，我不經意地看了一下訂餐名單，發現那對母子並不在名單內，我恍然大悟，心中頓時充滿歉意與憐憫。當乘客在用餐時，我端著一份餐點悄悄地走近那對母子。那位母親看見我手中的食物，疑惑道：「這是……」我輕聲的說：「這份是多出來的餐點，我知道您忘了訂餐。請慢用。」「謝謝妳，真的謝謝。」她感激地說。我為她們打開餐蓋後，以愉悅的心情帶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離去。
突然間，飛機開始劇烈搖晃。「啊！……啊！啊！」尖叫聲不絕。「各位乘客，請不要驚慌。現在飛機經過亂流，請大家留在座位上，繫好安全帶，謝謝。」機長的說明，果真使原本不安的情緒緩和了下來。但，我的直覺告訴我，這不是亂流！我心頭一緊，難道……「小藍，快把救生衣準備好！」朋友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。我的聲音中充滿了急躁：「真的會出事嗎？」「我不知道！機長告訴我，機會是百分之九十五！我們該怎麼辦？我不想就這樣死掉！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完成！為什麼！為什麼是我們？」她情緒激動地跌坐在地上。我連忙將布幕拉攏，用雙臂環抱著她，輕拍她的背：「別擔心了，我們不會有事的！我們就像天使一樣，永遠受到保護，也要為乘客的安全奮鬥。現在我們要打起精神來，不能輕易被擊敗了！來吧！」難道飛機真的會墜毀嗎？我們真的難逃一劫嗎？一想到這些，我的淚不知不覺地滑落了。
就在大家都感到絕望無比時，座艙長走了進來，對我們說：「大家不用擔心，我相信我們會渡過難關的。不要讓你們的憂慮顯露在臉上，這樣會引起乘客的恐慌。加油！我們一起加油！」她將我們的手放在一起，緊緊地握住。看見她的微笑，我知道，她是強忍著焦慮的心情不讓我們看見她的惶恐。我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了。刻不容緩，於是趕緊準備救生衣。看見我們抱著救生衣走出來，有人緊張地問：「不是說只是亂流嗎？為什麼要救生衣？」「這位先生，您不用緊張，只是預防萬一而已，請您穿上吧。」
我看見許多人的臉上，充斥著焦急、恐懼和絕望的神情，他們顯然知道--飛機即將墜毀。倏地，一陣更劇烈地搖晃使我們手中的救生衣散落一地，乘客開始激烈地搶了起來！「各位乘客，請回到位子上坐好，救生衣會馬上送到的！請不要搶！這樣會使救生衣破損的！請不要搶！我知道大家都希望能趕快回家，我們都在努力，我們需要大家的支持與配合，那是給我們最大的力量！所以請大家相信我們！」座艙長的呼喊使大家安分了下來，個個悲傷地摀著臉，頹廢地回到座位上。當人群散去後，我卻發現地上散落著被群眾踩壞、撕壞的救生衣。算了算，總共有十幾個人不能拿到救生衣，我趕緊將這件事告訴座艙長。當救生衣發到經濟艙時，幾個拿不到救生衣的人開始搶奪起來，慌亂中，我看見之前那位太太向我走了過來，她疲憊地對我說：「小姐，我有一個請求，因為救生衣不夠，我只能拿到一件救生衣。妳可以帶著我的兒子逃難嗎？我求求妳。我們本來想飛到美國去找他的爸爸，但現在卻……總之，請妳一定要讓他回到爸爸身邊，我不希望他變成一個孤兒。求求妳，我求求妳！」說著說著，她跪在我的面前。我看見的，是一位母親對孩子深深的愛，為了孩子，捨棄自己的性命。我含淚地點點頭，並牽緊了孩子的手。那位母親蹲下身子來對孩子說：「你要乖乖的喔，到了美國記得要帶這位阿姨去找爸爸，媽媽會先在那裡等你們喔！要抓緊阿姨的手，知道嗎？」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孩子，再也不願放開。我難過地看著這對母子，捨不得將他們分離。突然間，飛機開始下降、下降、再下降，大家都恐懼地尖叫起來，「砰！」一聲好大的聲響，飛機落水了，激起了好大的水花，飛機慢慢地向下沈，群眾一個個落入水中，我深吸一口氣，帶著這對母子與海搏鬥。我們使勁地游、游、游。「嗚--嗚--」一陣氣笛聲向我們靠近，我用那剩餘地力氣吃力地抬頭一看，原來是一艘貨船！「我們有救了！」我心想。看見有船，大家發了瘋似地朝船那方遊去。吵雜中，我聽見那位母親對我說：「我快不行了！妳快帶著他去求救！快呀！別管我了！求妳照顧好我的孩子！求求妳了！」「可是…啊！」她狠狠地咬了我的手，我一痛便將她放開了。淚水模糊地看著她載浮載沈，我想去救她，她卻向我揮了揮手，漸漸沒入水中。「我要媽媽！嗚--！媽媽！」小男孩哭喊著。我傷心地安撫他，帶著他繼續往前游，游向明天，游向未來。
每當我想起這一起事故時，總會想起那位母親對孩子濃濃的愛，和她那堅定卻也溫柔的眼神。至今，她，仍活在我的心裡。